文|胡元
在曾国藩的最后六年,他内心也纠结了六年,他曾经成功过,甚至成功到可以政变的地步,却又壮士断腕,明哲保身;他曾经退却过,甚至退却到可以放手的地步,却又宦海涅,备受重用;他从未放弃过为国家奋斗的真诚,却在最后与“爱国”无缘。
纠结两江:吏治无希望
1866年,被撤掉剿捻钦差的曾国藩,回任两江总督。到晚清时期,从中央到地方的各级官员都已经腐败不堪,各地官场黑幕重重。曾国藩并不愿意接受这种政治现实,他到任两江之后,全面改组了两江各级领导班子,各个位置都换成了自己觉得是“能做事,不爱钱”的湘系亲信。
曾国藩自己心里明白,湘军子弟之所以豁出性命跟着他干,并不是因为什么坚定的信仰,只是图个不参加科举考试也能进入公务员队伍,找个乌纱帽铁饭碗。在既有的政治体制不出现大变动的前提下,纵使清廉的官员到了那个位置上,也要跟着大家贪污腐败,否则就难以在官场上生存,这是潜规则。
但是,如果腐败到行政体系已经难以正常运作的时候,就需要抓一个“表示表示”。可是大家都腐败,抓谁不抓谁就成了一门学问。曾国藩请教他的幕僚赵烈文,赵烈文表示要抓就抓丁日昌,因为丁是个腐败“先进典型”。
但曾国藩想动手的时候,发现已经力不从心,因为丁和李鸿章走得非常近,李又是自己的得意门生,丁日昌一边贪污,却又把李鸿章每月所需军粮办得妥贴,曾国藩已经被官场拖入到另一种纠结当中,这么明显的一个贪官,一旦反了他的腐败,势必影响剿捻战事,如果不反他的腐败,又如何去整治别人?曾国藩在两江的反腐大业终究还是被政治体制紧紧地捆住,不动则已,一动全盘棋子将一起陷入混乱,那就只好让他一直腐败下去。
曾国藩虽不贪钱,却也接受下属的“进贡”,之后把这些钱集合起来给自己建了个小金库,用小金库的钱公款吃喝、迎来送往,又接着给自己的领导“上贡”,却从不把小金库里的钱装进自己的腰包,他是官场潜规则的遵从者,自己却又游离在“清官淘汰定律”之外。
纠结天津:骂声中离去
1868年,中央突然下达旨令,任命曾国藩为直隶总督。直隶总督掌握了京畿重地的安全与防务,一般这个职务都要交给朝廷极度信任的人。
1870年6月,由于天津地区发生疫病,在天津的法国天主教育婴堂所收养的婴儿大量死亡,达三四十人之多。这时,有谣言说是天主堂的神甫和修女,经常派人用药迷拐孩子去挖眼剖心制药等。数百名愤怒的百姓先后打死了法国领事丰大业及其随从,杀死了10名修女、2名神甫、2名法国领事馆人员、2名法国侨民、3名俄国侨民和30多名中国信徒,焚毁了法国领事馆、望海楼天主堂等4座基督教堂,酿成了震惊中外的大事件。
7月2日,曾国藩在保定署衙留下了他生平第二份遗嘱。他说,他行将前赴天津,“外国性情凶悍,津民习气浮嚣⋯⋯恐致激起大变”;并表示“余此行反复筹思,殊无良策”。曾国藩已进入60岁,在这一年,他的肝病日益严重,右眼已经完全失明,身体每况愈下。
罗伯特.赫德(左一)与清廷官员合影照
法、英、美等国一面向清政府提出抗议,一面调集军队进行威胁。曾国藩1870年7月到天津,立即发布名为《谕天津士民》的告示,接着释放了案件嫌疑人,并在奏折中为洋人在中国的行为进行辩护和洗刷。
曾国藩按照法国人的要求搜捕参加反洋教的民众,但其中供认不讳的所谓“真凶”只有七八人。曾国藩认为只杀几个人数目太少,难以使洋人满意。于是接着加紧搜捕,一定要凑够20人,为丰大业等20个洋人抵命。
曾国藩在天津一系列的动作,让参与斡旋的英国人、大清海关总办罗伯特·赫德感到难以置信。后来,赫德以一长串刺耳的词汇评价曾国藩:“优柔寡断”,“被评价过高的人物”,“与他的崇高声望名不副实”,“才能不过平庸而已”⋯⋯一句话,在赫德看来,曾国藩老朽而昏聩,他对外部的世界一无所知。而曾国藩办洋务出身,深知国家积弱多年,目前无任何资格跟列强叫板,他只有牺牲自己的名誉去换个卖国贼的骂名,而保全国家的利益。事后,他在给慈禧的奏折中认为:“中国目前之力,断难遽启兵端,惟有委曲求全一法”。
1872年3月12日,曾国藩在午后突感脚发麻,曾纪泽赶紧扶他入书房,端坐三刻后逝世。在自己因为天津教案郁郁而终之前,处理的最后公务竟是派遣中国学生去遭国人痛恨的地方——留学。在人生最后的六年,曾国藩内心也纠结了六年,一个不喝酒、不抽烟、不玩女人的人曾经成功过,甚至成功到可以政变的地步,却又壮士断腕,明哲保身;他曾经退却过,甚至退却到可以放手的地步,却又宦海涅槃,备受重用;他从没有放弃过为国家奋斗的真诚,却在最后与“爱国”无缘。